屋里，月光从小窗里静静透入，染了半墙的白，经火炙烤仿佛得了生命的檀香气息一丝一丝地沁入她的肺腑，本该是个ฐ清心的夜，她却被他横卧在了窄榻之上，惊恐地看着他朝自己慢慢贴近。
初念淡淡叫了声小叔，起身要走时，徐邦瑞伸手拦在了她身前。
尺素待婆子去后，看也没看，只叫小丫头们把圆子都拿去分吃了，转身便出了屋子。
徐若麟抬头，怔怔望她。
初念听到身后传来他不疾不徐的说话声，一时恨得银牙咬碎。
这件婚事，是在初念不过十岁的时候便订下的。当时的徐邦达，因为先天胎弱，已是有名的病秧子了。金陵有些无德之ใ人甚至还在背后打赌，看这国公府的嫡孙到底能ม不能活过二十弱冠。而她当时之ใ所以点头应了这门亲，除了心疼自己的嫡孙，盼着他好，也是听了亲弟恩昌老伯爵司彰化的话的缘故。想着靠两ä家联姻ี，让日渐败落下去的娘家司家能沾上国公府的光。亲事订下后，头两年也没怎么想，等初念和徐邦达渐渐大了，快要成婚了，老太太有时一琢磨，心里又有些后悔起来。深知一个家族里，男人若无用，把兴衰荣败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子的一桩婚姻之ใ上，不啻沙上建屋，上头再好看，总是根基不稳。且作为祖母，她虽也希望自己钟็爱的嫡孙能长命百岁，但亦看得出来，这嫡孙的身子随了年纪渐大，每况愈下。倘若上天不垂怜真有个好歹，自己那个ฐ年轻的侄孙女便要苦一辈子了。
快要拐过那ว面照壁时，徐邦达仿似不经意地回，看见门外那ว个长身而立的男人仍停在原地，目光却正落在侧旁้自己妻子的背影之上，心中再次掠过一丝霾影，下意识又看向自己的妻，见她正目视前方，神情略๓微凝重。
或许是自己较之ใ从前对他更贴心柔善，这一世的这个ฐ丈夫，比之从前，待自己้也更要体贴。初念心中感动，握住他那ว只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用颊轻轻蹭了下微凉的手背，道：“二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们还要做长久夫妻的呢。”
徐若麟望着自己这个小小的女儿，心里的一根弦，仿佛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忽然有些难过。
如果这就是对失约的惩罚，那么เ这种惩罚，比万箭穿心更要让人痛到骨髓里去。
徐邦达道：“孙儿新า婚，向祖母的大礼ึ岂可马虎。孙儿好得很。”声音响亮，说罢连磕三个头。
初ม念哭得重气，道：“娘，你别说了。这些我早ຉ都知晓，丝毫儿也不曾怪你。弟弟自小乖巧，我是他姐姐，只要他往后能好，我有什么做不出的！我只是心里难受……”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又淌了会儿泪，等情绪平静了，终于道：“娘，你放心。嫁去那边，我定会善始善终，绝不叫咱们司家因我而蒙受半点羞耻！”
尺素叹了口气，对这个自己自小服侍的主子更增几分同情。想来是这桩婚事确实太委屈她了。只是这一房里，老爷去得早，家里就个太太和比她还小的弟弟。她面上虽一向做出沉静的懂事样儿，只心里，想必是极不愿意，这才到了出阁前日，才在夜半时分这样的怔。忙顺ิ着她口风道：“我是尺素。姑娘已经被我叫醒，不在梦里了。”
尺素登时明白了过来。心中ณ暗恨那位徐家大爷无耻，白日里竟就做出这等事，口中ณ却道：“奶□被风吹得乱了些，我来理理。”
徐若麟任她嚷叫，撑着船继续七拐八弯地往里而去，就在初念忍不住又要站起来时，船终于停下。初ม念四顾ุ，见已๐至荷田深处了，荷香愈浓郁，耳边只有蜻蜓振翅的细微嗡嗡之ใ声，除此之外，静悄悄一片。
初念看向云屏，笑道：“送些果子去荃儿那吧。只他脾胃一向弱，叮嘱一声丁妈妈，叫等冰气儿过了再让他吃。”
三年的国公府寡居日子下来，初念对此早深有体会。唇角抿得更紧，很快便收了目光，低眉敛目盯着站她身前的婆婆廖氏。她穿了件浅金缎裙ำ，背上绣着鸦青万字不断头的暗纹，看久ื了，连视线仿佛都有些花，但是她却仍不愿抬眼。
“世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子对你不好？”
“金陵与平王所在之燕京，距两千里。按规制，平王三天前便应到了，为何迟迟今日才到？”
司礼官大声道。
赵勘看向了自己的皇叔。
平王无丝毫不快，只恭恭敬敬道：“启禀皇上，司礼官只计了臣的来程，却忘了送讣人的去程也要三日。臣不过一区区藩王，若无诏令，绝不敢擅自离开属地半步。臣是三日前接到讣召才动的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懈怠，所幸一路顺ิ畅，这才赶上了拜大行皇帝ຓ的头七礼。”
那ว司礼ึ官方才之ใ所以出言弹劾，本是想在新า皇面前露脸讨个好的，没想到一时疏忽，竟把送信路上要费的时日给忘了。这样算来，平王于今日到，确实是头尾掐得精准，没有丝毫可指责之处，一张脸顿ู时热，讪讪低下了头去。
赵勘厌恶地看他一眼，微微皱眉，这才看向平王，道：“十二叔赶到เ便好，头七祭奠正当时，再耽误了不好。”
他话音落下，大殿里僧道录司的官员便立刻๑做了个手势，诵经与钟็磬声顿ู时再次响起。
新登大宝的皇帝ຓ赵勘，此刻面上虽恢复了平静，其实这一刻，心中却正在掀着波澜。
他们这一行人，到底是怎样，才能避过那经由方奇正一手操控周详隐秘的沿路拦截计划，竟然只用了三天，便如期赶到เ了金陵？
赵勘百思不解，目光瞟向了随平王入大殿后便静静立在大殿西北一角的国公府长子徐若麟，见他此刻双目平视前方，面无表情。再看几眼，目中渐渐闪过一丝霾色。
卧榻之ใ侧，岂容旁人酣眠。他深知自己้的父皇就有自己一直怀着的这个ฐ念头，只是出于各种考虑，一直摇摆不定而已。如今他既掌天下，则ท势在必行。
~~
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真的是这样。自从在宫门外再次与徐若麟相遇后，初ม念便觉丈夫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不少。原本自那夜和好之ใ后一直到现在，二人之间相处时的那种怡然宁静感，现在也仿似渐渐消失。倒不是徐邦达对她怎样，他仍是那ว样温柔体贴，只不过有好几次，她看到他一人独处时，显得神色落寞，仿佛带了心事的样子。
初念对此感到不安。除了对丈夫愈关怀体贴之外，心里对徐若麟也免不了有怨艾。他就仿佛一个瘟疫体，只要他一现身，这府里的气氛就怪异了。不止自己无法安心，旁้的人也是一样。好在他自己也算拎得清。从头七那日回京，次日回来拜望过一遍府中尊长，再与果儿处了半日后，当夜便没住在国公府里了。过了两ä日，才从果儿乳母宋氏口中得知，他好像独自住在外头徐家的一处别业里。为ฦ此，回来奔皇丧的魏国公徐耀祖还十分不快，父子俩好似差点又吵了起来。
“不过大爷这两ä次回来，倒真像是换了个人。这次竟还给果儿带了个一拧就叮叮咚咚能声的铁皮盒，跟里头有人在弹琴一样，花花绿绿可好看了，说是西洋来的稀罕物。把果儿高兴得不行，宝贝一样地藏着，连晚上睡觉都要抱怀里……”
宋氏笑眯眯地道。
跟着初念的几个小丫头立刻动了心，追着宋氏问那铁皮盒的详情，要去果儿那里看个稀奇，宋氏连连摇头：“别想了。连我想多看一眼，她都不让！”
初念在丫头们的叹声中微微一笑，转身便回了屋。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于她来说，真的是一丝一毫也不想听到เ有关那ว个男人的任何事了。
~~
再七天转眼也过去了，接着便是大行皇帝ຓ顺宗梓宫丧。
皇家西陵位于金陵外的菩山。从殡宫到那里，遥遥路程两ä百四十里。礼部ຖ沿袭从前惯例，拟行程四天三夜，途径彰义แ、彰化等四五个村庄。且按大楚规制，遇皇帝出丧，近支宗族及四品以上大臣全程送殡。侯爵爵位以上的人家，年纪七十以上三岁以下可免，其余除非有恩典，否则男ç性亦全程，女眷孩童至次日中途的魏村才可返。所以这么一来，扳着指头一算，徐家大房国公府的主子们都要替死了的皇帝送最后一程，连司国太也不例外。
国太身子一向硬朗，倒不惧怕坐车，只有些替自己的二孙子担心。好在贵妃姐姐关键时刻再次出手，临ภ行前的一天，宫里再次传话，叫徐邦ะ达送至西门外便可止步。阖府高兴。
前世的这时候，宫中也有恩典下来，但对象是司国太。因当时，徐邦ะ达不幸过世还没多久ื，痛失爱孙的司国太身子不妥。如今这样，不止众人高兴，初ม念也一样。丧前的一晚，便主动提出让翠钗ู随自己。徐邦达笑了下，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次日一早，天还黑透透着，才五更时分，徐家女眷便带了丫ฑ鬟仆妇在家人护送下分乘数辆车到了西门口等候。早有礼ึ部之人与宫中ณ的管事太监在那里照ั各府位次排定出行顺ิ序。国公府因地位尊贵，排得靠前，一阵乱哄哄之后，天微微明时，听到远处灵宫方向传来震天的礼炮之声，知道是梓宫大舆来了，立时肃静下来。
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蜿蜒十几里路。由五城兵马司做先锋开道，禁卫军及宪兵沿路警戒，六十四人的引幡队与万民旗万民伞，再是一千多人的法驾卤簿仪仗队，青赤黄白黑五色龙纛中，便是大行皇帝ຓ的梓宫。杠夫一律身着紫色团花麻驾衣，共计七千九百二十名，都是从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中挑出的。每日分六十班，每班一百二十八人，随后是李氏太后、太妃的车，整个出殡车辆达一千多。四品以下官员及百姓俱在城门外关厢内结集，待梓宫经过时下跪。场面荣哀至极。
司国太带了果儿坐一车，廖氏与青莺一道，初念单独一车，剩下带出去的丫ฑ头仆妇们亦分坐数辆。随了送殡队伍出西城后，到เ了下午，趁队伍因前头拥堵暂时停顿时，果儿便溜到了初念的车上，说是太祖母准许了的。
初念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自然不忍心拒绝，便抱了她上来坐自己้身畔ึ。果儿起初很安静地坐着，只是不时朝她笑一下。过了一会儿，忽然扯了下初念的衣袖，小声道：“二婶婶，我爹给我带了个会声的铁皮盒，可好玩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初念还惊讶着，却见她变戏法般地从系了麻布的衣摆里掏出一个不过手掌心大的彩色四方แ盒子，献宝一样地小心捧到เ她面前，道：“就是这个。好看吧？二婶婶，你要不要听听它的声？”
马车外一路都有人抛撒纸钱燃放炮仗，加上离前头的仪仗队也不是很远，噪声极大，倒不用担心被人现车里的异声。初念见她一双明净的眼睛讨好般地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便点了下头。
果儿显得很是高兴，欢天喜地地蹲到了她的脚前，把盒子放在她大腿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拧了下上头的一个翅，一阵叮叮咚咚如泉水般的乐声便传了出来。
初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重复听了几回，觉得很是新鲜有趣。
“二婶婶，好玩吧？我只让你一人看！”
果儿见她喜欢，笑得很是开心，拉了她的手放到เ那ว翅上，道：“二婶婶你来试试看。”
初念照着果儿方才的动作轻轻拧了一圈，手一放，乐声便又流淌出来。一时童心大，和果儿两ä人轮流拧，正玩着，果儿笑嘻嘻道：“二婶婶，你胆子比我大。一开始我爹这么教我，我还不敢碰着翅膀，就怕里头忽然跳出来一个小人呢！”
初ม念一怔，这才想到了徐若麟。想象着他的手也碰过这铁ກ皮盒，拧过这翅，指尖忽然一阵不适，像被烫了般地缩回了手。
“二婶婶，你怎么了？”
果儿立刻现了她的异样，问道。
初ม念有些尴尬地一笑，道；“果儿的这盒子果然好。只是咱们今天是替先皇送殡。再玩下去怕被人晓得不好，收起来好吗？”
果儿急忙趴到窗边撩起帘ຈ子看出去，见近旁้没人，拍了拍胸口，嗯了一声，藏回挂在腰间的那个ฐ锦囊里，便乖乖地坐着不动了。
路上实在枯燥，果儿在马车晃荡中ณ，眼皮渐渐垂了下来。初念将她抱躺在坐榻上，自己坐她脚๐边，凝视她的睡颜，依稀在她眉眼间看出几分徐若麟的样子。忽然又想起她的亲娘，自己那个早死的庶出堂姐，想象着她当年初嫁给徐若麟时的情景，一时怔，呆呆坐着不动。
正此时，外面前头仿似传来一阵异响，自己坐的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初念稍稍掀开窗帘ຈ子，从角落里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