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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甲三才

老牛终于死心了,他是觉得一个人心偶尔死一死总比命永远丢â了要好一些。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进来的这人并不是他今天接待的那位唯一的客人,与那位客人相比,眼前๩的这人实在要让人觉得愉快多了。可是王老牛见了这人的到来,却比见了那位客人的到来还要恐惧万分。

司马进一巴掌搧在他的手背上,斥道:“你耳背啊还是聋了,没听见人家说司马进老了嘛!”

“独孤在深巷,寒灯隐重楼。”

抽旱ທ烟的老头点了点头:“这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难道高手说得那狗不是指他么?还是老头根本就没见识过高手的手段?

高手笑了,将头高高地仰起,一只酒杯悬在上方。执杯的手微倾,那杯中的酒便流成一条白亮的线向口中落去。

三条雪亮的光同时照向高手的脖颈、右手、腰间。

酒水流入脖颈่,高手的脖颈像一条蟒的蠕动;

酒杯悬在半空,高手的右手正捏着玉杯;

高手的右腰间系了面玉牌,玉牌雕磨得极是精致细腻,将那照ั过来的三条光线映得有些刺眼。

马虎的人或许以为那ว是从窗子外照进来的日光,可上得这间酒楼的人却没有谁的眼里是揉得进石头的。那明明只是一面墙,一面没有半丝缝隙的墙。

光是不会带来凉风的,整个酒楼ä的人却无一例外地感觉到เ了一股奇寒将周身团团包围,那分明是三把劈出的刀。

刀是夺命的刀,夺的是高手的命!

这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非常的简单——刀从三只手中挟着飓风而至,刀锋所指方向,便是高手疏ຕ于防范之处。

但偏偏有一个人将这件事弄得复杂了起来。

当然,这从理论上也是讲得通顺的。人原本就是一种性情复杂的动物,譬如说别ี的动物在相互交流的时候只是简单地那么เ叫几声,而人却在此基础上延伸出了复杂而优美的音乐。音乐่是复杂的,但或许正因为复杂才显得优美。

那劈出去的三把刀当真是卷着三道血瀑荡往屋脊的,没有一丝声音,除了片刻之后传出三声血刀“当啷”落地,整个ฐ酒楼哑雀无声。

刀果然是夺命的刀,只不过夺的却是那三把使刀人的命!

世间原本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明明想杀的是别人,可一旦出了手到头来要的偏偏是他们自己的命。

满楼的酒客将近百号之多,但将这番变故看得仔仔细细一丝不漏的恐怕只有一人了。

“好一招‘流星息逝’啊,不愧快绝二字!”坐在墙角抽旱ທ烟的老头吐了口烟雾,悠悠的说。

就在所有的酒客都在惊讶那反卷回的刀分明割断ษ了三人的咽喉,三人却为何苦撑着不倒时,那三人之中右眼角带了块剑๳疤的黑衣汉子煞ย白的面孔突然抽动了一下。

老头摇了摇头,却不再接着刚刚的话讲下去,而是慢慢地吸了口烟丝细细吐完,才又道:“梁上君的‘流星息逝’固然快捷绝伦,成飞扬的‘长风破’也当真是做到了猛绝。”

“既然那两位分别ี是‘摘星手’梁上君,‘醉东风’成飞扬,那剩ທ下的这位一定是大甲三才中的‘幻灭手’郑正秃了。”大甲三才原本极其忌讳别ี人直呼其名,有违者不是惨死当场,也命不过三月。江湖中人虽然对此三人的残忍行径怒不可遏,但慑于对方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此时说这番话的不知是谁,这并不是说那人隐藏暗处没有现身,那人非但现了身,而且把脖子伸得特别长,一浪一浪的口水碎沫就击打在三才的面前。可是却没有谁认识他,显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可惜无຀论是一个怎样的小角色当着面呼来唤去,这时的大甲三才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听着了。

一个面颊很瘦,颧骨很高的男人点了点头,道:“三才向来张扬刀术快绝、猛绝、准绝,幻灭手郑正秃的大荡魄心法自对敌以来凡七十五阵,从无຀失手,也算是江湖中一段传奇了。”

“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抽旱烟的老头慢腾腾地道,“以三才如此绝高的身手,却缘何只以一招出手便稀哩胡涂地死在了己方刀下?”

一句话正问到了众人的内心深处,面对着一双双逼视过来的目光,老头却又卖着关子似地停了不言。

大甲三才个ฐ个的脸色已与死人无异,只有一只只眼睛里依稀晃动着微弱的神光不肯散去。显然,老头的这句话不仅带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就连三才本人也都是浑然不解。

那个将简单事情弄复杂的高手此刻却分明是醉了,两只衣袖交叠着放在酒桌上,一颗脑แ袋隐藏在中间已不可见,竟是酒醉不复清醒。难道这样的一个人也能让驰名江湖数十载的大甲三才一招而沉痛败北?

那努力晃动在三才瞳孔深处的神光一寸寸弱散开来,却仍然不肯一熄而灭。就算是与三才仇恨再深的人这时看了心中也๣要生出怜悯之意。然而那老头却似视而不见,依然不徐不急地抽着烟。

无论是谁,这时心中多多少少都会生出些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虽然三才是断命在高手手下,虽然三才现在生命的延续是拜托这位抽旱烟老头卖的一个关子所赐,但这老头似乎比高手还要残忍,而且是残忍得多。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老头终于开了口:“其实——我老头虽然心地仔细些,却免不了老眼昏花。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只要有一口气可以喘的人都会知道老头说的那个人就是那ว醉伏桌上的年轻人,于是一双双眼睛都转过去望着那张桌子,那伏在桌子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只有死人才可以做到一动不动的,难道那桌上伏的竟是个死人不成?

“你们错了,除了死人,还有一种人可以做到绝对的不动——那就是无人。”

伏在桌上的,原只是一件脱๳下来的衣袍罩着个空酒碗而已。

一声沉响,三具尸体一齐倒了下去。

纵横江湖二十七载的大甲三才倒在了春酿居的楼板上,俱是死不瞑目。

众人都觉得心头一块石头消失了,却并不感到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一个嗓门很大的男ç人高声叫道:“我说春娘啊,你手脚这么เ麻利ำ,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眼睛就不好使了?”

那年迈的老妇人依然只顾擦着桌子,答话的依然是抽旱烟的老头:“在你面前๩抽烟的明明是个老头,你又怎么เ偏偏要唤我春娘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是觉得那问话的人问得固然是很有趣,而答话的人答得也很有趣。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一天,即使这天有三个活生生的人溅血倒地。

众人出了一阵笑,心情顿ู时都舒畅ม了。心情舒畅的人通常都不会再去问这问那ว的,于是一个原本浮ด起得很显眼的问题便这么悄悄地沉没了下去。

大甲â三才虽然心胸狭窄恶毒,但向来自恃身份尊高,却为了何事与一个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火拼在这座酒楼ä之ใ上?

夜色很深,天空挂着一钩细月。

风也吹得很细,很细,就像女子的丝轻轻抚在夜行人的脸຀上。

那人的身影浮动在夜幕里,修长而矫健。一身黑色的衣服,从腰间垂一条白色的丝带随着夜风吹动静静地向后荡开。

“你明明知道我在跟着你,为何不问我为ฦ什么要跟着你?”夜风中,飘来一个少女娇็媚的笑声。

“我为什么要问你?”夜行人虽然奔走得很快,语气却很平和:“就像你为ฦ什么要跟着我一样。”

少女咯咯而笑,笑得像一串ธ风铃的摇动:“你这人真怪。先是在一间屋子里对着一盏破油灯,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唯一可以杀死寒灯的人;今日间又在春酿居以大巧若拙的一招要了大甲â三才的性命——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夜行人当然也๣是高手。高手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出招,出招的是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