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问:“真有新า药呀?”
丁庄的繁华很快过去了,三朝两日就水落石出了。
在庄头,在十字路口上,在谁家闲着的一间屋子里,再或把原来废了的牛棚扫一扫,取下一块门板洗一洗,把门板架在牛槽上,摆上针头、针ฤ管、酒精瓶,再把抽血的玻璃瓶子挂在牛棚的横梁上,这就开始买血、卖血了。
我爹跟在局长的身后边。
我爷每夜睡前都要把他的屋子整一遍。
我爷不吭声。学校的学生都在扒着门口、窗口朝外看,头像一片西瓜码在门口、窗口上。
十几亩的地,在平原的旷野上,垒了红砖花围墙,在面东最上的地方แ盖了两层楼ä,楼窗上装了大玻璃,门口写了“一、一班”,“二、一班”,“五、一班”的六牌子,校院里竖了一个篮球架,大门口的铁ກ门边上挂了“丁庄小学”的木牌子,这也就是着学校了。学校里除了爷,还有数学和文体老师两个人。两个人都是年轻人,外庄人,一听说丁庄有了热病就不来教书了。
“这新街上住的都是血头儿。”
三
庄里能做棺材的泡桐树,成材的都已砍光净尽了。
乜就埋掉了。
平原上的草,它就枯了。
唱就开始了。
也就开始了。
一说开始了,丁香林身上就出了奇迹来=他试着他的弦。他的弦原是调好的,可他还是要在台上调着试一试。原来他坐在台上等着开始时,是没有啥儿异样的。白头、青痊豆,黑嘴唇,都知道那是要死的前兆呢,可一说要开始,试了两下弦,他的脸上忽然红润了。由浅到深的红润了。他对着庄人笑了笑,开始收着笑容拉着弦子时,脸上的红润和年轻人准备结婚样,连脸上的青疮豆儿也成红色了,在灯光下面着光,成了一个一个ฐ的小光点。头还是那样枯灰着,可那黑的嘴唇充着了血,灰头上也映着红色了。他就摇着他的头,半闭了眼,谁也不去看,就像台下没有一个人。左手在弦杆和弦线上走动着,慢慢快快的;右手推拉着弦弓进进出出着,快快慢慢的。弦子的声音便如从干沙地上流过去的水,清凉里含了干热的哑。沙哑里又有很清明的流。摇了几下头,他说:“我先唱一段开场白。”就试了一下嗓,唱了庄里都知道的《出门词》。
他唱道:
儿要出门去远行
娘把儿送到村头中
几句交待如闲言
细思量旬句千斤ภ重
娘说到白
儿啊儿
出门不比在家中
冷了你要记住添衣裳
饿了你定要把食粮充
见了老汉你要尊为爷
见了老婆你要尊为奶
见了大婶叫大娘
见了大姐你尊大婶
见了小妹你尊为姐
见了小弟你尊为兄……
唱完了《出门词》,池就开始唱《穆桂英》,唱《程咬金》,唱《杨家将》,《三侠五义》和《小八义》。原来真的让他在台上风风光光说唱时,庄人们都才想起来,他是背不下那大本戏的唱词的,想起来当年他学这坠子说唱时,是最怕背那ว大本戏词的。最爱唱又最怕背词儿,还又拉着唱着总爱从调上跌下来,师傅就只能ม把他辞掉了。于是他就一辈子没有在台上正正经经说唱过,一辈子只能躲在家里自拉自唱了。可是今夜儿,他能在台上给二三百个主人说唱时,他却是不能唱那大本的戏。不能唱那大本的戏,就想起大本戏里的哪段唱哪段。能记住哪段唱哪段,这唱的反而都是戏里的精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