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光景转瞬就会失去,而且再也不会重来。
阖闾接到进攻泽地的军队受困的消息,在这年的二月末。
他需要这一仗,是因为这场春雪。
他轻轻搓了搓双手,才走进了内室。
眼睛上有细长的手指在缓慢地摩挲。指尖带着奇异的热度,在他眼帘上缓缓刮过。
只有在这从梦到醒的片刻间隙里,在理智从梦架接到现实的短暂时刻๑,他才会有少许荏弱的瞬间。
于是他父亲诸樊即位后出兵攻打楚国,只求壮烈一死,以传位给弟弟。
现在的情况,任怎么想,阖闾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如果不是国力不如人,越国何必一直在吴楚面前扮出摇尾讨好的样子?!
伍子胥没有表情地转身:“请随我来。”
姐姐妙姬死了。
他深黑色的细长妖媚的眼睛左右看着。那双眼睛里有太多血腥沉淀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剩ທ下倦怠。
体内流淌着近似的血液ຂ,岐籍的长相与阖闾有几分相似。属于吴国王族特有的细长眉眼与深刻๑的轮廓组合起来,自有一种英挺的魅力。
车队的辎重车辆之前,有一辆华贵的马车。车身饰以金玉,绘以彩藻,看起来,和枕戈待的军伍十分的不相称。
岐籍策马行过去,到เ了车厢边,伸出长剑,以剑尖挑开车帘,淡淡问:“世子长途跋涉แ,可还习惯?”
一只手捉住了车帘,缓缓拉开,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正是越国世子勾践。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灿烂而无邪的笑容,仿佛如今不是身处军队中,而是正驾车游春,凉风徐徐,三五友人于车上马上笑语盈盈一般。面对这样无害的笑容,即使有心找茬如岐籍者,内心也不由得轻松了一些,了一些。
“将军辛苦了。”勾践笑着,脸颊下面竟然有个ฐ小小酒窝一现即隐,“虽然不知吴王为何要求我随军而行,但是我毕竟不熟悉行军之事……一路上,给将军带来不便,还希望将军海涵。”
岐籍不由á得挑挑眉。
这个越国世子,有这么愚笃么?
名为随军,其实乃是强迫性的。吴国与越国名义上好歹也是盟友,这次出兵泽地,却将越国世子软禁军中ณ,勾践稍微有点头脑แ的话就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事实上,一个小小的泽地,还不至于要动用吴国最精锐的军骑。
岐籍知道得很清楚,这次出兵的最终目的地,根本就是越国。
虽然和原定计划略有不同……
——原来的计划,是末支灭了泽以后回师,而岐籍于此时出兵,和末支前后夹击越国。
而现在的调整,则ท是以岐籍取代末支的军队原先的位置,灭泽后回师。
而接应他的,将是吴王阖闾亲自率领的大军!
岐籍觉得一阵。
亲手灭亡一个ฐ国家,在史书上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全身都充满了斗ç志。
眼前的越国世子,就是他面对越国军队时,可资利用的棋子。
“不麻烦。”他淡淡回答,“以后,需要世子帮忙的地方还有很多。”
勾践低头笑笑。
初ม夏的阳光很烈,也很艳,打在他脸上,有些透明的白,以至于这个ฐ笑容看起来,多少有点失真。
“不客气。”他温柔亲切地回答,“在灭亡自己้祖国方面,勾践的确对将军而言,十分好用。”
岐籍再次挑眉。
有趣的家伙。
这位越国世子,对自己的处境,了解得十分透彻,对这次战争的本质,也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竟然还如此镇定坦然。
——他真的能眼见着自己的国家灭亡,己้身沦为阶下囚而无动于衷么?
还是,另有图谋?
岐籍微微勾唇,冷笑一声。
手中长剑上抬,剑尖点在勾践的下颌上,慢慢地将他的脸抬起来。
“听说世子和敝国的伍相有旧,为ฦ什么他不出手保你?——也免得阵前交锋,世子有个什么闪失啊。”
“伍相的确保了我。”勾践柔和地一笑,“只是勾践运气不好。”
“你的确运气不好。”岐籍冷冷地说,“越国的运气也很不好,这是人运,也是天命。你看得开,是你的运气。”
勾践依然在笑。即使利ำ刃在喉,他还是笑得风清月明,不带半点灰暗的情绪:“只是,将军的运气又如何?”
他直视着岐籍,缓缓说:“听说将军十年未曾带兵了。”
岐籍猛然皱眉,低喝:“王子以为岐籍没有带兵的实力么?!”
勾践暗笑。
自尊非常脆弱的人么?
他依然直视着岐籍,目色之明丽,像吸了很多太阳的碎片。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的意思只是……阖闾既然从未要将军独自带兵,这次将军领军出征,难道就不怕返朝之日,就是将军人头落地之时?”
岐籍心下猛地一沉。
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过往种种,亦不是自己多年征战片断,而竟是出京以前,阖闾将虎符交给自己时,唇边那ว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