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几轮选阅已过，宫里人对我们这些秀女的态度也大大好转——谁知道现在拍马屁能不能拍到一个将来受宠的娘娘主子呢——因而对我们的“看管”松懈很多，偏巧ู第十日这天，要备着下午往储秀宫听最后入选消เ息，舒舒觉罗氏格外好动，变本加厉追着我翻来覆去说这些话，我不见得在这时候揍她，不得不捂上耳朵避出房，她居然还跟过来，追逐间不知不觉出了延辉阁，跑入御花园。近午时开饭辰光，我担心一会儿宫人找不见我们闹出事来，遂回头拖了舒舒觉罗氏要走。舒舒觉罗氏跑得脸红扑扑的，只双手扶膝连笑带喘，忽道：“姐姐，你闻，什么这么香？”我扭头一瞧，只见身后扶栏一边，有一道碧波荡漾的香河蜿蜒流过，原来是分紫禁城外金水河引入的活水，不知何故，后宫御花园中这一段河水常年香气四溢，故名香溪，这还是在安徽时我听十三阿哥说的。当下笑了笑，正要跟舒舒觉罗氏说，忽看对岸如疯魔般顺流跑下来一群宫女婆子太监，乱挥着手对着河里不知叫些什么เ。皇宫禁地，从来没有这种乍ๅ乍ๅ呼呼的场面，一时惊动了四面八方，冒出更多宫女太监，往这跑来，我眼尖瞧见那边堆秀山方向还有几小队内廷侍卫禁军急往这儿来，心知附近必有皇族男ç子在，没准就是什么เ阿哥，此处人多眼杂，我们做秀女的身份尴尬，很怕沾惹不必要麻烦，赶紧藉着树丛遮掩拉舒舒觉罗氏往回跑。舒舒觉罗氏也机灵得很，刚跟着我掉头，却突然尖叫一声，她声音细利，这一叫只怕对岸也听见了，我大怒回脸瞪她，她脸色白得像白天的鬼，战战兢兢指住玉栏后惊道：“河里有死小孩！”御花园的河里有死小孩！我便是镇定百倍此刻๑也不由心头狂跳，下意识顺舒舒觉罗氏手指方แ向看去，果然有一名小孩在河里半沉半浮顺流漂下，度并不快，像只乌ไ龟一样即将到เ达漂向我们站立位置河段。再一细看，心先一定，因水面上人的头部ຖ，是脸朝上露出水外，就可能还活着。要是头部看不见，只看见一圈头呈放射型四散飘浮ด在水面上，那ว就真的如舒舒觉罗氏所说是个死小孩了。好在我别的体育项目不行，游泳还是有水平的，二话不说，甩开舒舒觉罗氏紧紧揪住我的手，紧接着迅除去自己้身上长衣，踢鞋剥袜，一个ฐ小冲步撑栏跃过，跳入水中，奋力游到落水小孩附近，这才看清是名六、七岁的男童，在他后方แ用左手从其左ุ臂和上半身中间握住他的右手，促使其保持仰面向上并且口鼻露出水面，然后用仰泳方แ法将他拖到เ对面岸边。对岸众人早ຉ已๐奔到เ，七手八脚๐接过我手把男童抱过玉栏，我才瞥见男ç童腰间系着黄带子，倒愣了一愣，不提防乱ກ中被哪个ฐ混蛋一脚踩到我搭在岸边的手，十指连心，痛得手一松，刚ธ要掉回水里，岸上忽然稳稳伸下一只手在我面前，我不假思索搭上掌，借那ว人力气翻栏上岸。我跳水前没做准备活动，加上情绪紧张，又吃了痛，小腿肚肌肉骤然抽筋，脚一落地，便踉跄往前倒入那人怀里。那人的声音比我还紧ู张：“你怎么样？”说着，要抓起我的手检查。我听他说话似曾相识，仓促抬头看时，却对上一双惊人漂亮的桃花眼，正是第一次见面就吃我豆腐的十四阿哥。这次他眼里流露的真实焦切关注之ใ色让我有些迷惑，却还是很快抽回手不要他碰，他也不留แ意，只管脱下唯有皇子许穿的香色外衫，催促我伸袖穿上：“你这样不行，会有人看……”我也知道自己身上湿了，玲珑毕现，不好看相，虽微觉不妥，还是很配合地穿上他的衣服，刚刚ธ扎好带子，周围人声鼎沸忽然一下安静，旋๙即一片打袖声响起，除了正一腿半蹲，另一腿屈曲垫在男ç童腹部，使他头朝下，同时用手掌压其背部忙着给他排水的一名大个子太监外，乌鸦鸦跪了一地的人，山呼万岁。十四阿哥回身让开我视野，众人包围圈中ณ空地上，我头一眼见到的是一名重瞳凤眼，目光极亮的中年人。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倒退二十年，他应该是名温温文文的青年人，见任意人行任意事，均有潇散出尘之姿ู、自在如神之笔。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乏倦的高贵的情愁，许是不自觉的微微皱眉，却令他的神态显得很淡雅，像已看破，又回漠然，与他的目光形成了鲜ຒ明的冲突，可正因为ฦ是他，这一切又是那ว么เ自然而然。轻风拂动他的青罗衣，如同拂动一片浮云。他看着众人，又好像谁也不看，有高高在上的不屑，也有悲悯沉宁的眼神，好像随时都能冲冠而起、挥刀斩ล尽天下人头颅的暴戾与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仁者之善同时奇异地结合在他一人身上。相形之下，站在他身后的太子和四阿哥就只是他光辉下的浮云一角。十四阿哥已๐经上前，口呼“皇阿玛”，我却像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康熙ກ的目光就在这霎时一转，对到我脸上，他的注视无比轻盈而又具有无边力量，我深埋心底的悲哀苦楚仿佛就在这一眼里无所遁形，甚至令我生错觉：好像我走了这么เ多路，经了这么เ多事，只是为了站到他身前，给他看这么一眼。“不得了！万岁爷，十八阿哥断ษ、断气了——”左ุ侧人群里倏然传出一声太监带着哭腔的尖喊，吸引过所有人注意力。康熙ກ眼角一颤，箭步闪入人群低腰审视抱在大个子太监手里的那名由á我所救男童，三位阿哥紧ู随其后，不安的抑郁的骚动掠过人群上方，要是就这样真的死了一个皇阿哥，只怕这里有一半人要陪葬。我身上一激灵，抢到เ大个子太监身边，插入十四阿哥身前就地跪下低头察看十八阿哥情形，救上来后，他口鼻内的泥草、呕吐物等已有人清除过，衣领ๆ、钮扣、内衣，腰带也都松解开了，照理他落水时间应该不长，口唇四肢末端青紫，面肿，四肢硬，这都是轻者症候，但他呼吸浅表几已无痕迹，扳开眼皮，现有轻微瞳孔扩散症状，这又很像以前游泳教练提过的低血氧症表现。没想到เ康熙ກ也是懂ฦ行的，别人还在一叠声叫传御医，他只不一言，断然放弃检查十八阿哥呼吸，用一手推他前额使其头部ຖ尽量后仰，同时另一手臂将其颈部向前抬起，数其颈脉搏动，又俯耳贴胸ถ细听其心跳有无。“有心跳吗？”我这样唐突问康熙ກ话，离得最近的太子吓了一跳，迷茫举ะ目看我。康熙抬头，简短道：“有。”“让我……让奴婢来。”我冲康熙磕个头，从大太监手里小心横抱过十八阿哥，让其仰面平移地上，让十四阿哥帮我垫住他背部ຖ，以使头低稍后仰，再托起十八阿哥下颌๒，一手捏闭他的鼻孔，然后深吸一大口气，往他嘴里缓缓吹气，待其胸廓稍有抬起时，放松其鼻孔，并用一手压其□以助呼气。照ั此每5๓秒钟反复并有节律地进行，我吹了40่次左ุ右，仍不见起色，不免急出一身汗：人工呼吸不行的话，就要用胸外心脏按摩，那是我没有经验的，力气也不够，若要指挥别ี人胡乱ກ操作，一个ฐ不得要领，又很容易造成胸骨骨折，真是不死也弄死了，我该怎么办？然而这样的慌乱只是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ร，我更深吸气，更深呼气，四周一片都是空白，我只能听到เ自己้呼吸和他心跳，他的心跳很弱，但是节奏一点点清晰，一拍、两拍、三拍……终于在我第n次抬起头时候，十八阿哥喉里低低滚动一下，润湿睫毛急扑打数下，忽然睁开了双眼。我惊讶地看到เ我的脸映在他瞳孔里，从未见过的清澈透明眼瞳，眼眶内的蓝ณ色是仿佛正在拉开的纯蓝ณ色天幕。“皇阿玛，十八弟醒了！十八弟醒了！”十四阿哥的喜悦声音也告诉我这个ฐ是真实的。康熙绕过我这边接手半抱起十八阿哥，我心头一空，刚才已经忽略๓的手背疼痛、脚๐腱抽筋及失去控制ๆ的气息夹杂着莫名激动刹้那间向我汹涌席卷而来，我再也支持不住，腰一松，向侧后方软软倒下。但我身子才一歪，四阿哥便出手托住我，令我落入他的温暖怀抱。我仰面看着蓝天下俯视我的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唇，如此熟悉，又如斯ั陌生。我凝视着他，想起来我差点忘了他是一个这样好看的男人。是的，我恨他，我恨他恨到没有力气再去爱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可是我刚刚救了他的十八弟。我是个ฐ傻子，如他骂我的那样，我的的确确是个傻子。在十四阿哥过来前，我用冰凉的手轻轻推开四阿哥，擦去额上的虚汗，重新在康熙面前跪好。“胤衸，胤衸……”康熙小声呼唤着十八阿哥的名字，好像生怕惊到เ他一样。十八阿哥缓慢地转动着乌ไ黑眼珠，渐渐有了明显聚焦，在大家的紧ู张注视下，小嘴微微开歙，出吃力但不失清晰的声音：“皇、皇阿玛……我……我不怕……”“好孩子！你是朕的好十八阿哥！”亲眼目睹十八阿哥死里逃生，醒来说出一句话竟又是这样，连康熙也动了感情，话里都带了点颤音。众人一起磕头颂โ扬：“皇上洪福齐天，十八阿哥自有百灵庇护，化险为夷，后福无穷！”我喊口号喊不来，偏偏离康熙最近，埋头下去，跟着哼了两ä声还差ๆ点念错字，忽觉梢一拎，却是盘松动，不小心有一绺长散落下来，不知几时被十八阿哥小小肉掌虚握住，而他头枕在康熙ກ胸前，已经沉沉睡过去，我回望着他，忽然就想起那晚在江夏镇王家坟院小屋里，十三阿哥仰睡地上将我梢握在手心缓缓揉捏的情景。然而此时此刻，人非事非，我心里就像受了大锤重重一击，一阵难过，眼睛却是干的，再溅不下泪来。这时太医院的人业已赶到เ，康熙收了十八阿哥的手，把他抱着移交给领ๆ头的御医，交待要给十八阿哥热毛巾擦身，盖上柔软被子或毯子保暖，苏醒后要禁食，只许给其饮热饮料é，如糖姜ä水之类。御医们抱拥着十八阿哥脚不点地一阵风似的去了，康熙ກ才回身对太子道：“今日十八阿哥落水之ใ事，交你督内务府查明办理，凡服侍十八阿哥的，不论太监、乳母、保姆、宫女，一概ฐ有罪，其中ณ又分主责、次责，只许从重，不许从轻。”太子点头应“是”，又道：“皇上大罚之ใ下必有大赏，镶黄旗秀女年玉莹救十八阿哥有功，理应记赏，本朝却无先例可依，该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康熙听到เ我的名字，沉吟片刻๑，方แ缓缓道：“秀女年玉莹，你抬起头来。”我依言抬头，却不敢和康熙对视，只觉康熙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忽叹道：“你就是白景奇和婉霜的女儿，像，真像，好，很好。”我没有很听懂他的话，但我分明看到已๐站回他身侧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眼光碰了一碰，又迅弹开。康熙ກ又道：“你的手怎么เ了？”我一怔，才想起他这话是问我的，耳边只听十四阿哥哼了一声，刚ธ要说话，我身旁้忽有一人猛磕起头来：“奴才救主ว心切，之前场面混乱，又人多推挤，实在是无心踏到小主玉手，已经吃过十四阿哥教训，再也不敢了，求万岁爷开恩！求太子爷开恩！”我侧目而视，却是方แ才那名像模像样给十八阿哥排水的大个子太监，这会子仔细看，果然靠我这半边脸颊带有红肿，浮出五道指印，甚是清晰。太子冷笑道：“吃个ฐ耳光就算教训了吗？不过也好，你自己认了，不用人审！来呀，把这狗奴才拖到เ内务府交刑é监杖责！”立刻有别ี的太监“扎”了一声，上来架起那大个ฐ子太监便走。太子没说明打几板子，盛怒之下自然也没人敢问，大个ฐ子太监进了内务府还不是打死为ฦ止，但他丝毫不敢挣扎，垂着头，任由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