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来，叶远水是颇不宁静的。
小徐出门后，令狐安端起杯子，并没有喝，只是闻了闻。他喜欢闻茶。茶的清香，慢慢地沁入身心，人也就在茶香中一点点地安静下来了。可是现在，他闻着茶香却有些心烦。他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正是冬天的萧瑟情景，连往年冬天难得落叶的香樟，也变得光秃秃的。本来，从他的办公室可以看见县城北边的蓝ณ山和蜿蜒流淌的小南河，但今年，他知道是看不见了。正对着办公室的窗户，竖起了一排高大的房子。那ว是县里去年重点引进的投资项目依水南岸。说是依水，其实没有水，只是将原来的一段老街拆了，由南州ะ市区的一天房地产来投资。这家企业一共在湖东盖了三座楼ä，都是十七层高。盖到第四座的时候，企业老总因为ฦ商业贿赂被抓进去了，房产项目也就从此停工。竖起的楼里住进了人，而那ว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拆迁了的近百亩的空地，至今还是瓦砾遍地。部ຖ分拆迁户在等着回迁房，每隔一两ä周就要到政府去上访。在一个月夜，令狐安一个ฐ人到那ว空地上去看了看，朦胧的月光中，看得见的是不远处的灯火和近处漆黑的瓦砾，还有隐约的在月光中ณ飘摇的野草。本来，这里是要建一条商业街的，可是一天不再投资，又没有新的公司愿意接手，它就成了湖东目前最大的烂尾工程，也无形中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有时候，他也反反复复地想：当初ม拆迁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有些太急功近利ำ了？一天出事时，他也曾紧ู张过一段时间。一天的老总袁飞，和他是高中同学，到เ湖东来开发时，也曾向他有所表示。因为ฦ是同学关系，出手并不是很大。这恰恰在日后帮了令狐的忙。袁飞被抓后，交代了一连串的领导干部，唯独没有涉及令狐安。这在南州市也成了一个ฐ谜：到底是袁飞不愿意交代？还是令狐安在这样大的项ำ目前面真的就清白自守了呢？
叶远水下了车，小沟子矿规模不大，但效益却相当地好。以前，在湖东，单位效益最好的矿是吉大，但现在成了小沟子矿。小沟子矿依然叫矿，而没有改成公司。矿长肖问天，早ຉ年跟叶远水是师范同班同学，后来又分到เ同一所小学教书。叶远水走上了政界ศ，肖问天走向了商界。肖问天承包小沟子矿时，小沟子矿是个烂摊子，既ຂ无人，也无财。那时，叶远水已经是副县长了。肖问天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口应了，说小沟子矿是座富矿，能承包。肖问天冲着这句话，辞了职下海了。十几年来，小沟子矿日渐起色，肖问天有时和叶远水说到矿山，还不断ษ地感谢当年老同学的鼓励。令狐安推行矿业改革后，一开始也曾动员肖问天成立矿业公司，组合几家小矿，弄出个集团来。但肖问天没同意。肖问天说：“我要成立集团，就得是严å格意义的企业集团，而不是拉着虎皮扯大旗的集团。”虽然没成立集团，然而事实上，肖问天已经成了湖东中小矿业的龙头矿主。很多小矿在艰难时，首先找的是肖问天。肖问天会管理，有市场，且热心，又公道，人心不断地聚拢，在湖东，也算是个ฐ实实在在的角色了。
叶超站起来，同令狐安握了下手“我潇洒？谁不知道当年在江大，你令狐老弟是最风流的啊！现在还是一样。一县主官，能不潇洒？”
叶远水？这倒把令狐安吓了一跳。叶远水不是在医院住院吗？他连下午的常委会都请假了，怎么เ会出现在南州市委的大院里呢？令狐安又问了句：“是他？知道什么เ事吗？”
昨天晚上，陈好和刘宏图都喝得差不多了。这倒不是因为ฦ令狐安劝酒，而是因为ฦ两ä个ฐ人兴致好，跟小黄和小任两ä位女士较上了劲。结果，自然应了酒桌规矩：女人要么เ不端杯子，一端杯子必定是海量。闵慧因为ฦ有事，和叶总先走了。剩下的几个ฐ人，一直喝到เ快九点。结果是，令狐安头也喝昏了。上电梯时，幸亏肖柏枝扶着他。回到房间，澡也没洗，就上床睡了。一直到เ早ຉ晨四点多，才醒过来。肖柏枝给他倒了杯热水，喝了，然后又和肖柏枝做了次功课。折腾了一番，再睡。直到เ方แ灵的电话过来。
五年前，令狐安从市里下到เ湖东来担任书记，对当时任县委副书记、县长的叶远水，既算是也算不得是个ฐ打击。令狐安不来，他应该可以接任书记；令狐安来了，他就得继续当他的县长。令狐安下来，明摆着是镀金的。叶远水因此也就没太在意，即使有点想法，也藏在心里。他想好好地配合令狐安，做好湖东的工作。县委和政府的关系历来微妙。按理说如今讲究党政分开，但党政结合得最紧ู密的一级政权，恰恰就是在县一级。县委书记讲的是政治，政府要的是民主ว。但民主也必须集中。这种集中ณ，最终就体现在县委的常委会上。叶远水和令狐安的决裂ฐ，也就是那次关于湖东矿业改革的常委会。在那次会上，政府失去了对湖东矿业的行政调节权。令狐安的理由是进一步加强对矿业的宏观指导，湖东是矿业经济占主ว体的县，县委、政府就必须将工ื作中ณ心放在矿业上。这理由十分得体，虽有干预行政之ใ嫌，但常委会还是以绝大多数赞成通过了。叶远水在力争甚至骂人之后，保留แ了个ฐ人意见。但从此，他与令狐安的关系，就像沉在水里的冰山，裂ฐ开了缝隙。随着时光的流淌，这缝隙越来越大。叶远水自己้也感到，已经到了断ษ裂的时候了。他也曾仔细地衡量过：令狐安到底会在湖东待多久？如果真的像令狐安自己้期待的那样，很快就能到市里去，那么，叶远水再撕破脸皮，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还有可能ม影响到下一步自己的升迁。党、政一把手的矛盾，是官场公开的矛盾，关键就看是不是有人愿意稍稍让自己处于下风。一刚ธ一柔，才有可能搭配出好的班子。两ä者皆刚，则充满火药味；两者都柔，工ื作就处于瘫痪。对于党、政一把手的矛盾，上级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劝导和适度的教育。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则ท是各打五十大板。叶远水不想让五十大板打在自己้身上，因此这几年一直忍着。政府内其他的副县长，有时也发牢骚——本来是政府的事，怎么เ就成了常委会的事呢？这不明明是党政不分吗？叶远水听着，也只是笑笑。一来他无法解释，二来他也私下里希望副职们这火气烧得更旺些。只有大家的火气都上来了，他才有更充足的理由，才有更广泛的基础。
“那好，有情况及时报告我。”令狐安放下手机，感到เ左ุ边的头有点疼。昨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一喝酒，他的头就容易发热，一发热，就隐隐地疼。这老毛病还是当年在市委办公室当秘书时留下来的。当秘书辛苦，虽然看起来是跟在领导的身后，人前风风光光，可是人后，爬格子，端杯子，挨板子。当了五年秘书，表面是从一个科员提拔成了科长，可是内在里，却让自己้落下了两ä个ฐ毛病：一是头疼，第二是男人的难言之隐，前列ต腺炎。想到这儿，令狐安似乎觉得下身又有些胀痛了。自从十几年前，知道自己้得上这不太好说的毛病后，他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吃药。可是，药哪能抵得过酒？哪能ม抵得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会议？有时，逢上会议作报告时，令狐安是有些痛楚的。坐的时间长了，身子下仿佛挂了秤砣，直往下坠，可是嘴上，他还得激情昂扬，声色俱厉。如果是自己作为ฦ最高领导参加的会议，还要稍稍好些，他会借机到เ休息室踱上几步；如果是参加更高级别ี的会议，自己้是作为被领导者，那ว么，就只好耐心而痛苦地坐着了。参加会议的态度，往往不经意间会成为领导印象的一部ຖ分。令狐安就最不能容忍干部开会时三心二意。他刚从市委政研室主任的位子上下到湖东当书记时，第一次开干部大会，他在台上就看见坐在前排的一个干部ຖ，一直在用手机发着短信。他心里有些冒火。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干部是湖东县早ຉ已向市里推荐的后备县干，姓高，叫高扬。本来，应该很快就在人大常委会上任命高扬为ฦ副县长的，但是，令狐安对此表示ิ了有效的沉默。他让人大常委会稍稍缓了缓。这一缓就拖了整整两ä年。直到เ去年，人大正常换届时，高扬才勉强当选了副县长。当然，在此之前，高扬已经清楚了令狐安对他表示沉默的原因，并且努力地加以改正。既然改了，还是得用。这一点上，令狐安觉得自己้作为一把手，是十分大度的。何况，高扬这一缓，也给湖东干部ຖ敲了下警钟็。会风就是干部最大的作风。会风不正，作风何以正？
是叶天真。
叶天真说：“令狐书记啊，我已经上了高速，很快就到了。”
“那好啊，我到เ时到เ高速接叶总！”令狐安笑着说：“湖东希望叶总多来啊！”叶天真笑着，声音在话筒里竟有些靓丽了。
令狐安也笑了下。最近一段时间，令狐安明显地有一种感觉：叶远水正在向他逼近。上个ฐ月，丰开顺组织老干部ຖ和部分矿业老总到เ市里上访，说是为ฦ矿业经济，其实还不就是针对着他令狐安？接着，叶远水又亲自到เ市里，向匡亚非和南明一汇报，至于汇报了什么，打的幌子都是冠冕堂皇的，然而背地里…令狐安想着就有些生气。一个ฐ县委副书记、县长，居然向上级告班长的状。唉！这样的班子，这样的人，怎么…如果说这些都仅仅只是叶远水正常反映问题，那么，叶远水处理钱卫中ณ，则是一招有力的攻击了。钱卫中是令狐安一手提拔起来的，打狗也看主ว人面，叶远水打击钱卫中，就是要给令狐安看。固然，钱卫中ณ中餐饮酒，并且提出泡脚等要求，是在干部作风上有问题了。但事后，钱卫中也作了检讨，应该就可以了嘛！湖东这样的矿业大县，矿业局长不好当哪！叶远水这明摆着是杀鸡给猴看啰！
叶远水啊叶远水！令狐安在纸上使劲地画上了这个名字，然后又揉成一团，扔到了纸篓里。但刚ธ扔下，他又弯腰捡了起来，一片片地撕碎，再扔下。
小徐拿着文件进来，报告说中午接待已๐经给接待办说了，就安排在湖东大酒店。
“可以”令狐安道：“让接待办准备一点礼ึ品。”接着又补了句：“不要搞得太多，要精。我看小南河的小河鱼就很不错。”
“好的。”小徐说：“我就通知他们。准备十份行吧？”
令狐安点点头。
小徐出门时，钱卫中正好从楼ä梯边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差ๆ一点与小徐撞了个满怀。钱卫中问：“令狐书记在吧？”
“在！”
“啊，好，我先上去。”钱卫中ณ走了两步，又喊住小徐：“徐秘书，上次你说的那事，已๐经办妥了。我直接…”他压低了声音“我已๐经直接打到你账户上了。你查查。”
小徐正要回答，方แ灵转过楼梯口正往上走。小徐尴尬地笑笑，钱卫中ณ也回头往令狐安的办公室去了。
一进办公室，钱卫中ณ就感到เ了气氛有些不对。他心里明白，最近因为上次在吉大喝酒的事，令狐安也很恼火，在电å话里批评了几次。而且，昨天晚上，他本来要和于者黑一道请令狐安到เ离湖东五十里的彩虹池洗温泉的，但令狐安一听说钱卫中ณ也在，马上就谢绝了。可见，令狐安对他至少也有点“见外”了。
“令狐书记…”钱卫中ณ喊了句。
“来啦！”令狐安并没有抬头，声音也是从鼻孔里发出的。
“刚才办公室通知，说省城叶总要来看矿业经济，所以…”钱卫中心里更没底了，说话有点哆嗦。
令狐安猛地抬了头“你比县长还大，是吧？”
“这…怎么，怎么可能？令狐书记，我已๐经给叶县长检讨了。”钱卫中还想继续说，被令狐安打断了：“检讨？检讨就行？我已๐经提议县委常委会，要对你进行处理，严å肃处理！要让湖东的干部们知道，经济建设重要，干部作风建设更加重要！”
钱卫中的心突了下，脸红着。
令狐安似乎言犹未尽，方灵站在门口说：“令狐书记，要到高速了吧？”
令狐安看看表，说：“走吧，也差不多了。”
三台车子，出了县城，到เ了高速出口，等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两ä台宝马通过收费站开了过来。车子刚停稳，令狐安就迎了上去“叶总啊，欢迎，欢迎！”又给方แ灵介绍道：“这是叶总，这是我们的县委办主任方灵同志。”
方แ灵伸出手，同叶天真握了下，叶天真道：“方主任年轻又有气质，美女官员哪！”
“哪里！叶总才是。我们走吧！”她转身对令狐安道：“先去参观，还是先座谈？”
“直接去参观吧。”令狐安让小徐打电话给鲍书操，让他赶到吉大矿业。又对叶天真道：“坐我车吧，我好给你介绍介绍。”
叶天真上了令狐安的车。车子启动后，叶天真说：“闵总知道我过来，让我向令狐书记问好。你知道吧，向副省长可能ม要…”
“啊！”令狐安含糊了下。
“也许要调到外省！不过我想，最好是在江南省，向省长成了向书记，对令狐书记可是…”叶天真说完，又道：“任可山那ว边，后来没联系吧？”
“啊，前两天还通了电话。回去后替我谢谢他。”令狐安怕叶天真还继续往下，就介绍道：“湖东是个矿业大县，叶总过来搞矿业开发，是有长远眼光的。我们也正在研究矿业经济整合，就是要利用外来资本，做大做强湖东矿业。”
“整合是个趋势。”叶天真道：“令狐书记眼光独到啊！整合能ม出效益，整合能出政绩啊！”“倒不是政绩不政绩，关键是效益。”令狐安道。
“那也是。”叶天真停了会，问：“令狐书记，刚才那ว方แ主ว任，不是湖东本地人吧？”
“不是。她很不错吧？是省重点培养的女干部。”令狐安回过头：“不过，当然比起叶总来，她还是基层干部ຖ嘛ใ！哈哈。”
“我哪是干部，我只是个ฐ商人！”叶天真也“咯咯”地笑着，说：“我们不懂得你们官场上的那些头头道道。特别ี是官场女干部，我是最佩服的了。这方แ主任，大概也是令狐书记重点培养的吧？”
“组织培养，组织培养啊！”令狐安自然听得出叶天真话里有话，便岔开了。
车子到เ了吉大矿业，老远就看见大门上悬挂着彩球，还拉着两ä条长长的横幅，左ุ边是“发展矿业，振兴湖东。”右边是：“欢迎永和集团领导们前来考察指导！”令狐安想：这于者黑，搞得还像个ฐ样子嘛！内容虽然决定一切，但形式也是万万不可少的。
于者黑带领ๆ企业的一班人，快步走到车子前。叶天真说：“于总我认识，但没想到于总是这么大的矿业的老总。了不起啊！”“我们这算什么เ？与叶总比起来，我们只是小作坊啊！”于者黑谦虚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