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鬼子是什么模样，克俭也没有见过。上埝镇的人，跟小鬼子面碰面的机会不多。娘说，阿弥陀佛，没见过最好，等见到了，兴许命也就没了。小鬼子是什么人啊？烧杀抢掠，强盗一样啊！
沈沉骑在马上，迅地绕着冒烟的树林子转了一个ฐ圈，这时候过来，马鞭子朝飞机一指：“看见那ว个ฐ标记没有？那是美国星条旗，美国人的飞机，轰炸机，9型。”
“克俭！”她看了一会儿，回头喊他。“你耳朵尖，帮娘听听，是什么声音？”
娘是个做事利索ิ的人，几年的乡村日子过下来，侍弄园地已经学成一把好手。她一只手里掂着一把小铁锹，脚跨着满地游荡的瓜秧子走，打谎花，压瓜藤，掐掉多余的枝蔓，就手清除杂草，眼到เ手到，遥遥地走到了地头。三伏天刚ธ过，日头很晒，娘像很多乡村农妇一样，头上盖了一块湿毛巾，两ä边垂下来，搭拉在耳边上，既ຂ遮阳，又擦汗。她穿的那件洗得白的紫ใ花布褂子，背后有一块颜色特别深，是汗湿了。
克俭赶快把手伸到水田à里洗，故意把水撩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姐啊，”克俭委婉地提醒思玉，“猪草长这么เ高，田埂都堵住了，你说我们前面往左还是往右？”
这是克俭要打退堂鼓了。可是他跟思玉在一起，总被思玉压着一头，不敢正面表达意见，学会了绕弯子说话。
思玉经克俭一提醒，也就站着不动，努力地往四面八方看。旷野无声，青纱帐无边无际，除了稻田积水的星星点点反光，真的是辨不出哪里有路哪里有人。
“昨天宝良出门，看见水田里爬上来一条蛇。”克俭突然又冒出一句话。
思玉不屑：“那ว是水蛇，不咬人。”
“宝良说，那ว条蛇是绿颜色，看见人就站起来了，有一根扁担那么高。”
“胡扯！蛇没有脚๐，怎么เ能站起来？宝良就喜欢说胡话骗人。”思玉嘴硬着，心里已๐经怕了，勉强又摸索着走几步，找个ฐ回头的理由：“没跟娘说一声，娘怕是不放心吧？”
“肯定不放心。”克俭说。
“可是，如果我们找不着那ว个ฐ飞行员，反而让小鬼子抓到了他，那ว怎么办？”
克俭脑แ筋一转：“我听人说，小鬼子都是雀盲眼，一步夜路也不能走，天一黑就钻进碉堡不出来，撒尿都拿瓶子接。”
思玉下了决心：“那ว我们先回吧，明天接着找。”
一说到เ“回”字，两ä个人的身子马上懈了劲，急忙返身，比赛一样地埋头往家走。黑夜在背后追着，听得到飕飕的脚๐步声，姐弟两ä个头皮麻，心中恐惧，一步也不敢回头看。
进了大门，生怕让娘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两个ฐ人就悄没声地站在院子里，从水缸里舀了水，一个ฐ冲腿上的烂泥，一个洗鞋子上的牛粪巴๒巴。娘在厢房里就着油灯纳鞋底，听见响动，高声问：“你们两个ฐ，白天还没有玩够啊？”
克俭正要答话时，思玉猛地将他的嘴一捂，因为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你听！”思玉小声说。
克俭拎着一只湿漉漉的鞋，嘴巴大张，心里闪过一个ฐ念头：会不会是那个失踪的飞行员？
思玉指挥克俭：“你去开门。”
克俭心里敲着小鼓点，弯腰把湿布鞋套上脚，硬了头皮往门口走。贴着门缝，他先问了一声：“谁？”门外的人却不回答，只拿手指轻叩门板。克俭回头望望院里的思玉，小心翼翼拔开门栓。门才开出一条缝，门外的人就哧溜一下钻进来。是个瘦条条的男ç人，一句话不说，拨开克俭，大踏步地往院里走，急得克俭连声叫：“二姐！娘！”一边紧追住那人不放。
来人熟ງ门熟路地抢在克俭前面进了厢房，一直走到เ娘面前。娘听见声音，早已๐经立起身，顺ิ手抓过油灯，举ะ高，照住了来人的脸。
来人很年轻，眉清目秀，一顶呢质礼帽低低地压在额头，灰色的细布长袍略显肥大，黑布鞋沾着一层厚厚的土，进门就留下一串ธ灰脚印，想来是赶了很长的路。见娘端起油灯，来人便一动不动，挺直了身子由着娘照，只在脸上现一丝调皮的笑。